【迟勤迟】满船清梦压星河（二十三）
天渐渐晚了，迟瑞没走太远，只在附近用枪打了两只野兔，又寻到了一小处山泉，把兔子和水壶洗干净，接了两壶清水，捡了些干柴和干净的树叶。
回去的时候罗勤耕已经把火堆挪到了石床附近，坐在床上开着衣襟，正在用手帕清理伤口。迟瑞走到火堆旁边，添了点柴，然后把背心内衬撕成布条，熟练地用树枝架了个支架，挑了两根合适的树枝，把处理过的兔子穿好，放在上面烤着，这才接过罗勤耕手里的手帕帮他清理。
罗勤耕的伤其实不严重，只是子弹擦伤，不过刚好擦到下午的刀伤上，新伤摞旧伤，才会一时难以忍受，不然以他的体质早就支撑不住了。迟瑞给他用水清洗了一下，拿手帕擦干净，看他原来的纱布不能用了，就接过方才罗勤耕自己用中衣撕成的布条，帮他做了包扎。
迟瑞知晓他其实不太受得了疼痛，便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床上，让他缓缓，这才去照顾火上烤着的东西。烤肉的时间有点冗长，等迟瑞弄好吃的，罗勤耕也恢复了力气，两个人都没什么胃口，草草解决了果腹的问题，迟瑞去给有些弱下去的火堆添柴，罗勤耕便起身去整理床上凌乱的干草。
干柴上重新燃起温暖的篝火，相对无言了太久，可迟瑞心里总记挂着原本不该记挂的东西。他拿着根树枝拨弄了两下火堆，状似无意地跟罗勤耕搭话，
“你跟夏安妮是恋人吗？”
罗勤耕铺干草的动作停了一下，轻轻地笑出了声，声线还有些虚浮:“大人这是吃醋了？”
迟瑞被他这声笑弄得有些不自在，随手把树枝扔进火堆里，也不看他:“我只是好奇罢了。她是林家的二太太，你是洪家的二当家，各自有各自的儿女，可看样子，你们两个的关系并不甚清白。”
“不清白么？”罗勤耕眼中的光有那么一瞬间淡了下去，“大人也认为，我和安妮不清白？”
迟瑞背对着他，自然是没看到他眼中的失落，却听出了他声音里突然的低沉，没由来的心里也觉得有点难受，他回过头，只见原本背对着他蹲着铺干草的罗勤耕突然站起来回过身，垂头看着他，唇边勾着一个似有若无、看不出丝毫喜意的笑。
“我和安妮，是曾经的恋人。”
罗勤耕和夏安妮的故事，是再俗套不过的富家少爷爱上贫贱戏子的故事，只是这故事里的戏子太过于有胆识，摇身一变，变成了富商夏家的千金大小姐。
夏安妮向来是个聪明有谋略的女人。她生了一张与夏家早夭的大小姐有五分相似的脸，她知道夏家非东江本地的商家，在东江只是暂住，很不喜欢同东江的三大家族打交道，她为了能被夏家成功收养，主动同罗勤耕断了瓜葛。
罗勤耕要强。当初夏安妮对他苦苦追求，为了达到目的甚至不惜用上了下药的手段，只是她到底低估了罗勤耕的警觉，什么也没做成，却阴差阳错让罗勤耕对她产生了兴趣。两人相恋的事情在三大家族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，此下被夏安妮主动断了关系，他也只是持了毫不在意的姿态，服从洪嵊的安排娶了洪家恩人的女儿。
夏安妮在夏家的资助下出国留学，又为了梦想不顾阻拦回国拍电影，成了东江人尽皆知的“电影皇后”。原本罗勤耕以为，两个人的故事可能就到此为止了，可他的妻子生下了一个儿子，难产而死，洪正葆和许瑞安又突然同时对夏安妮展开了猛烈的追求，罗勤耕在洪家的处境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。
最终，还是夏安妮亲手结束了这轰轰烈烈的闹剧——她选择嫁给了刚刚丧妻的林道山。其实罗勤耕知道，夏安妮是为了补偿对他的亏欠，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釜底抽薪。只是，他对夏安妮的情分早在她选择一刀两断的时候就断了个干净，而他给儿子起名叫“浮生”，履行了同夏安妮当初的约定，也只是希望这份情，能仁至义尽。
迟瑞沉默地听完罗勤耕的娓娓道来，莫名地觉得心情有些沉重。罗勤耕此时正偎在他身边，白皙修长的手指勾着根黑色的树枝，随意地拨弄着火堆，长衫敞着领口，露出白嫩漂亮的脖颈和锁骨，看起来像是一朵美艳又悲伤的雪莲。他是这么一副不设防的样子，迟瑞突然想到了白天心头闪过的猜测。
“我们之前，是不是见过？”
罗勤耕拿树枝的手顿了一下，他缩了缩手指，略有些发白的唇瓣颤了几颤，像是在犹豫，又像是在下定决心。
“我见过你。”罗勤耕吸口气，丢下树枝，“三年前，在金城。我去金城办事，正好看到你在迟家被烧毁的工厂前处置一群闹事的学生。当时我就在人群里，我听到你说这是你的报国理想，我听到你教育那群愚蠢的学生们‘师夷长技以自强’。”
“后来......还有吗？”
“没了，”罗勤耕笑了笑，抬头看着他，“只那一面，就够了。迟瑞，你知道吗？我是个活在阴诡地狱里的人。从我父亲去世，我被师父收养，就注定了我这辈子只能为洪家而活。我放弃我的理想，放弃我想要的生活，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军师，在阴影里搅弄风云。为了让洪家崛起，我这双手，沾满了无辜人的血。可是你，你就像是一道本来不属于我的阳光.......”
“我不敢去触碰你，你像极了曾经还没有被污秽沾染的我，一腔热血，敢爱敢恨。可我已经失去这些资格了，师父不能做的，我替他做，大哥不愿做的，我替他做。为了报恩，我替他们做尽了所有我曾经最看不起的阴诡之事，我的婚姻、我的爱人、我的孩子、我的人生，都在身不由己。可是你让我又重新找到了原来的期盼。我开始想，如果能把洪家快些送上东江权利的顶端，我是不是就可以放开这一切过回我想过的生活？我是不是就可以配得上你迟瑞了？”
罗勤耕漂亮的眼睛灼灼地盯着他，琥珀色的眸子里是比东江水还要深的暗色。迟瑞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。他曾想过罗勤耕对他有意，却从没料到这份感情如此深沉，深沉到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。眼前那张精致的面容还带着几分憔悴和匆匆表明心意的薄红，迟瑞也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什么，只是有些耐不住，倾身wen住了那有些苍白的薄chun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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