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月的橘子洲

我闭上眼,酣睡云间的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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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全员单身计划】【嵬衡】孟婆

*20:00的十月来为你报时啦~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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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壹>


屋外头还卷着狂啸的风,无叶的红花曳地翻个转儿,倒是坚强不屈,远处绿林里的鬼雾袅袅婷婷,忘川河的水也是缠缠绵绵,十足十的刺骨阴寒,冻得这刚刚徘徊而来的新魂抖了两抖,总教人觉得那两肩魂火都像是弱了几分。


我从锅里舀了碗汤,端着一副堪比九天仙君的君子范儿,笑出了一脸的贤良淑德:“喝了,赶紧上路。”


汤里飘出一股奇怪的味道,我闻到了,那新魂应该也闻到了,指尖又透明了几分,估计是熏的。想来是我方才被这忘川河畔百年一遇的大风吹乱了发带,一时心情不好,错把腥臭的狐尾草当做调味用的星叶花丢了进去。


我琢磨了两下,寻思着也不影响功效,便虎了脸:“愣什么啊,不喝不准上路,你就在这忘川河里当个孤魂野鬼吧。”


那新魂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,我这才发现这小鬼生的还挺好看,虽只能瞧出形神轮廓,倒也是个美人,尤其是一双眼睛,哪怕没了肉身的托儿,也能吞得下一方星河,像极了百年前的中元节,我偷偷溜出鬼门在人间看到的那轮下弦月。


“曾听母亲说,‘忘川河畔,奈何桥边,有孟婆氏,持汤送魂,以消前尘’,只是没想到,传闻中的孟婆,竟会是男子。”


这千万年来,我不知遇到了多少搭讪企图蒙混过关不喝汤的鬼魂,只是这小鬼生得实在好看,声音也好听,况这几日天气不好,来喝汤的魂也少,着实无聊,便鲜少见地接上了话。


“没想到又如何,喝了汤,照样不记得。”


“如果我不想喝汤,可有解法?”


瞧瞧,听听,狐狸尾巴忍不住了,绕了一圈,还是不想喝汤罢了。


“有啊,”我笑得极温柔,判官老头总说,我这笑简直是来送温暖的仙佛,只是底下总窝藏着坑害人的点子,“你给我讲个故事,把我感动了,我就允你不喝汤,送你到拔舌地狱喝喝茶。”


我心想,就算这新魂不知晓拔舌地狱是什么,听名字也该明白不是个好去处,却不想他居然当了真,给我讲了个声情并茂的故事。

 

<贰>


齐国公府的小公爷是汴梁城最明亮的少年郎,生得一张精雕细琢的脸,又是极温润端方的世家公子,所幸是妇功严苛大宋朝,若是早上几百年,怕是出行都躲不过那掷果盈车的困扰。


只是这小公爷去了趟杭州,回来却捡了个顶漂亮的少年。


人人都说,齐小公爷是汴梁城的第一美人,衣衫褴褛的黑袍少年跟在他身边,竟没弱了半分。脏兮兮的污垢一点也没遮去白玉般的脸,极精致的眉眼懵懂又真挚,抬眼瞧人的时候,总教人觉得像是天山上的雪莲花一样,干净得不敢高声语。


齐衡是在林木森然的长留山上捡到的小美人。彼时他清瘦的身子裹在宽大的黑袍里,看起来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,黑色的长发编成三股辫子,长长的垂到腰迹,白脂般的脸被黑袍和乱发遮去了一半,露出一双麋鹿一样的眼睛,乌黑透亮,一脸茫然地坐在溪水边。


齐衡觉得新奇,这长留山是汴京到杭州路上一处鲜有人知晓的捷径,几年来为了求学,他不知往返了多少次,从未见过什么人烟,这少年看起来极狼狈,也不像是赶路的旅人。打小儿深受孔孟之道浸淫的齐衡觉得不应该坐视不理,正要上前询问,溪边的树林里突然窜出了两个蒙面的黑衣人,一句也不多,挥刀就砍向那仿佛若不经风的少年。


齐衡一惊,下意识要去救他,怎奈距离太远,只来得及大喊一声“小心身后”。那少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,一动不动,齐衡心中轰鸣,心想,下一秒,可能就要看到血溅七尺了。


血,的确溅了七尺。少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短柄长刀,以一个齐衡无法理解的诡异角度挥向身后,那刀极锋利,在少年手中像把割韭菜的镰刀,摧枯拉朽般割下了两个黑衣人的脑袋。血喷溅出来,泼了少年满身满脸,仿佛是盛在大寒雪地里的红梅,蝶羽般的长睫也没落下,挂了血珠,摇摇欲坠。


两颗脑袋飞了起来,一颗“咚”的一声落到了水里,眨眼便被湍急的水流冲得了无踪影,另一颗落到了地上,“咕噜噜”滚了几滚,停在齐衡的脚边,齐衡腿脚一软,脸色迅速苍白了起来。


少年拢着身上过于宽大的黑袍,有些踉跄地从地上站起来,齐衡受到了惊吓,他也没好到哪里去,颤巍巍地伸手抹了把脸,血在脸上匀开,看起来越发狼狈。他伸出葱削般的手指,捻了捻指缝中的血垢,愣了一下,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,脸色一白,后退两步,“扑通”一声跳进了水里。


齐衡一惊,哪里还顾得上脚边惨兮兮的头颅,两步跨过就要去水里救人。他急急奔到水边,才发现溪水浅的很,少年坐在水里,脸上的血污被冲洗干净,衣服湿垂地挂在身上,眼珠比浸了水的黑袍还要黑沉,却闪着迷茫又无措的光。


那少年什么都不记得了,姓甚名谁,家住何处,皆说不出话来,只记得有一小名儿,叫“嵬”。齐衡瞧他可怜,便把他带回了家,留在了身边。小嵬是个内向的孩子,总是紧紧地跟着齐衡,对谁都不肯言语,府里总有丫鬟媳妇子见他生得玉雪可爱,想逗弄两番,小嵬就像只受了惊的小兽,张牙舞爪,弄伤那不知轻重的下人。说来也奇,向来对下人宽厚的小公爷这次却连句安抚都不曾有,只是冷着面牵了小嵬回屋,亲手拿了宫里赐下来的上好的金疮药,给不小心弄伤了自己的小朋友包扎伤口。


府里这下清楚明白了,这叫“小嵬”的少年,是齐小公爷碰不得的逆鳞。


小嵬在齐国公府住了三年,三年的时间里,齐衡除了进场科考和入宫朝拜,其它时间都寸步不离地把小嵬带在身边,耳濡目染之下,当年那个见人就忍不住露出尖牙利爪的小豹子,也逐渐稳重了起来,穿着一身黑绸刺绣金纹的锦袍,束起长发,低眉敛目地端茶递水,倒真像个识文断字的侍读小厮。

 

.......

 

清明的雨淅淅沥沥,像是应了牧之先生所书,行人匆匆,纷纷扰扰,勾连几欲了断的魂魄,缠绵着青石街巷的酒香袅袅,暧昧孤寂又惘落。齐国公府的海棠花开的一如既往的好,抖落着细细绵绵的雨珠儿,像极了姑娘鬓边的金珠步摇,清脆叮当,碎玉摇光。


这是小嵬闭门不出的第七日,也是齐衡出远门的第七日。


齐衡到杭州去拜访在盛家私塾坐馆的恩师庄老先生,少见地没有把小嵬带在身边,一离了齐衡,小嵬像是又变回了三年前的模样,躲在房间里,谁也不理。


齐衡在第七日深夜赶了回来,府里一阵兵荒马乱的服侍后,齐衡回到自己的卧房,正看到小嵬一个人缩在角落里,宽大的黑袍把他整个人罩了起来,只露出一双红透的眼睛,细瞧去,蝶羽般的睫毛上还挂着莹润的泪珠儿。


齐衡心头一惊,三步并作两步:“怎么了?可是我不在府上这几日,又有人欺辱于你?”


小嵬抬起头,动作有几分颤巍,也不知是冷的,还是怕的:“公子在盛家这几日,可安好?”


“自是安好,你不必忧心我。”齐衡听他声音平静,舒了口气,“我不在你身边,你总要照料好自己。我听不为说,这些时日,你又不肯好好用膳了?”


小嵬没说话,只是死死地盯着齐衡,瞧着他玉雕雪砌般的面容,一双眼睛越发猩红,深得像那汴梁河的水,隔着昏暗的灯光,几乎要同夜色融在一起,将人整个儿吞噬掉。


齐衡注意着他,自然是瞧出了不对劲,却不知从何问起,只得规劝:“天晚了,快回去睡吧,若是累了,不必非要自己动手,你不肯用寻常的丫头小厮,我叫不为伺候你一回,也是一样。”


“眼见春末,天气回暖,”小嵬敛了敛长睫,目光转到齐衡膝上,不答反问,“公子这狐裘杭绸的护膝倒是不曾见过。”


齐衡愣了一下,掀起自己长袍的前摆,露出膝弯处针脚细密、绣了元宝的护膝,耳根儿微微泛了点胭脂色的薄红,隐在夜色中,该是看不分明的,却不知为何,又教小嵬红了眼睛。


“这是盛家六妹妹所赠,我同盛家公子有几分交情,她绣来,想必也是礼节。”


黑暗中,小嵬轻轻勾起唇角,在齐衡看不到的地方,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,


“公子.......喜欢她?”


齐衡一怔,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,一时连脖子都红了,再暗的灯光也遮掩不住。


“她一直迷迷糊糊,不然就躲躲闪闪,真是又可怜又.......唔!”


小嵬也不指是被哪句话刺激到了,突然像是发了疯的小兽,一把将齐衡扑倒在地上,狠狠地咬住他的嘴,尖利的虎牙撕咬开来,渗出血的味道,堵住了所有未说完的话。


齐衡吓了一跳,唇上疼得厉害,忙用力推拒。可平日里看起来弱不经风的少年,力气却惊人的大,红透了一双眼睛,裹挟着疯狂的亲吻从唇上落到脖颈,留下一路痕迹,又向下蜿蜒,双手用力,“撕拉”一声,衣衫竟被强行扯破。


胸前的凉意教齐衡又清醒了几分:“小嵬!”


一声怒喝,所有的疯狂像是被仙人施了定身咒术,小嵬的手还留在齐衡被撕破的衣襟两侧。他怔怔地抬起头,通红的眼睛已然有些平复,似乎是恢复了清明的模样。他三分怔愣七分惊恐地去看被自己压在身下的齐衡,目光落在那被自己咬破的唇角上,脸色突然一白,从他身上翻下来,蓦地起身,急急夺门而去。

 

.......

 

近些日子,平宁郡主突然发现,儿子同那个他带回来很是照顾的少年有些生分了,不再每日都关照,也不再将他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,甚至有时候提了起来,似乎还有些不愉悦。而那个叫“小嵬”的少年,以前很是依赖齐衡,脾气暴躁到有些不通人情,突然同齐衡生分起来,愈发的沉默,主动求了平宁郡主,调到厨房去打杂。每日里埋头做事,也不言语,乍然瞧去,仿佛是当真遵随了一个打杂小厮的本分。


齐衡曾经对他的袒护,没少让府里那些不知轻重的下人吃哑巴亏。被护在手心儿的金丝雀突然变成了炉灰里的麻雀,总有忍不住拜高踩低的小人之心。当齐衡出现在厨房门口的时候,正看到一个刚刚总角的小厮趾高气扬地打翻了小嵬烧好的开水。


齐衡也说不明白,他为什么就偏偏走到了走错路都错不过来的厨房门前,也不明白为什么就这么的不痛快,那开水浇在小嵬没来得及躲开的手臂上,也像是浇在了他心口上。


向来宽和待人的齐小公爷头一次手段凌厉地发落了一个下人,那小厮被罚了十杖的家法,拖着一身的伤,又被叫了人牙子打发了出去,谁也不敢求情。


平宁郡主看得清、瞧得明,她知儿子并非有意生分,只是不知有哪里的过节,拉不下面子,又忍不住心疼,便将小嵬要到了自己房里伺候。齐衡为了小嵬毫不留情地发落了人,却仍是不肯和解,一直到来年开春,永昌伯爵府的大娘子递来了马球赛的拜贴,也还是生分。


春日里的马球场还带着点寒意,齐衡正是气盛又轻狂的年纪,只穿了件单薄的石青色蜀绣春衫便跃了马上,同宁远侯府的二公子顾廷烨打了场酣畅淋漓的马球。球场上的少年郎丰神俊逸、如玉如竹,迎着初春里还泛着凉气的日头,笑得连发丝都是明媚的。小嵬远远地站在球场边拉起的帷幕下,看着在马上那道明明如月的身影,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,只觉得这样看着,便是心满意足。


一场无所顾忌的马球赛仿佛是掀开了齐国公府神秘的遮纱,为小公爷说亲的人几乎要踏破了齐家的门槛。自从同小嵬生分之后,齐衡便很少笑,这下又被整日里烦扰,脸色越发的不好看。平宁郡主本也是由着儿子胡闹,赶走了一个又一个说亲的媒人,直到邕王妃亲自登门,为女儿嘉成县主递来了拜贴。

 

仁宗皇帝年迈无嗣,宗室诸子中为邕王年纪最长,子嗣最多,又是嫡亲的皇侄,在立储一事中呼声最高。可陛下却迟迟不肯颁布立储诏书,摆明了有所顾忌,并不十分顺意于邕王。


齐家的爵位始于太祖皇帝时黄袍加身的开国之功,是大宋朝头一份世袭罔替的一等公爵。虽到了这一代子嗣凋零,国公爷又才智平庸,不堪大用,在从四品的盐务使上做了十几年都无功无过。可到底是最有资历的公卿之家,又有个养在皇后膝下的郡主夫人,有个才情出众的嫡长子,齐家的好,眼瞧着都在后头。谁也说不明白,邕王府此时来提亲,到底是图公爷夫人长于皇后身边的情分,还是图齐家触手可及的鲜花着锦?


此时站队,无论是福是祸,都不是平安顺遂的走法。齐国公无意介入党争,婉拒了邕王的好意,哪知邕王大权在握,得意惯了,竟在入夜时分强行拦了归家路上的国公府的车,国公爷被请入邕王府喝茶,两个时辰都没出来。


平宁郡主连夜递了帖子进宫求救。可皇帝病重,皇后又不敢使人强搜亲王府邸,闪烁其词地挡了平宁郡主的请求。齐衡望着从宫里回来就哭昏过去的母亲,怀里揣了把匕首,独身一人去了邕王府。


........

 

夜越来越深,眼见到了三更天,小嵬端着热了三次的安神药进屋时,平宁郡主正坐在窗台前头,披着件半新不旧的藕荷色夹衫,脸色苍白到有些透明,怔怔地,望着窗外被夜色遮去的一从青竹。


“郡主,”小嵬将药搁在床前的黄花梨木小几上,“公子.....还没回来吗?”


平宁郡主回了下头,看了一眼白玉碗里褐色的汤汁,又把目光移开,声音有些颤抖:“邕王还不至于胆大包天,在自己府邸动国公爷的性命。可是元若这孩子,脾气硬得很,宁折不弯的性子,我担心他会不顾念自己.......”


“啪嗒”一声,黑漆桃木的托盘摔在了地上,打断了平宁郡主没说完的话。她再回过头时,发现原本立在那扇百蝶穿花紫檀木屏风前的黑色身影,已经没了踪迹。

 

.......

 

和齐国公府一般,邕王府里也是灯火通明。邕王妃倚在花厅铺了厚厚的蜀锦团绣万字福软垫的美人椅上,裹了件枣红色宽袖天云锦的长裙,头发半散着挽了个简单的纂儿,没戴什么纷杂的首饰,只在鬓角斜插了一支一品亲王妃才能戴的九凤衔珠步摇,长长的赤金流苏垂在烛光的影子里晃悠,手中懒懒地端了只珐琅彩绘的官窑茶盅,低眼瞧着里面琥珀色的茶汤,并不去看她面前不远处,持了把短刀在自己脖子上的齐衡。


“这世人都说,齐家的小公爷,脾气多似其父,温文谦和,最好摆弄。不想世人都是弄错了,我看你这骨子里头啊,还是有一股子傲气,不愧是平宁郡主的儿子!”


齐衡冷眼瞧着她,重病初愈的脸色还有些苍白,却不妨碍他眼中的狠绝:“我齐家世代功勋,一向以不涉党争为家训。现如今虽人丁单薄,不复当年盛况,但是也不会束手就戮,任人欺负。难不成王妃娘娘以为,不涉党争只是一句说辞,威胁就可得逞的吗?今夜无论是家父伤于此,还是我这一刀不小心再深下去,邕王府即便权势熏天,也盖不住这样大的案子。”


邕王妃终于抬起头,官瓷的茶盅搁在红杉木的桌子上发出一声脆响,伴着她若有似无的笑,无端的有些阴冷。


“小公爷还是太年轻了,”王妃扶了扶鬓角,笑得温柔,“我知道,你执意不与我儿成婚,无非是念着盛家那个庶女罢了,什么涉不涉党争,那都是大人们的事情,你又怎知,国公爷他不允这门婚事,为的不是你呢?”


“你们倒是费尽心思,连盛家的事都翻了出来,”齐衡冷笑,手中的刀又狠了几分,一下子,白皙的脖颈就见了血,“盛家不过是个五品,实在不值得王妃娘娘这般苦心孤诣地算计。我今日若是倒在这里,莫说是一个盛家,就算是白衣小户,只怕邕王府也自顾不暇。”


邕王妃的笑终于出现了裂痕。她自以为有了盛家这个把柄,就可以将齐衡把控在手中,却不想提出了盛明兰,齐衡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。空气中的氛围一下子僵硬了下来,邕王妃的手在袖中攥成了拳,齐衡立在不远处的羊角宫灯下,白皙的脖颈上流出的血湿了烟灰色的衣领,那刀却没松开半分。


“王妃!”


有小厮突然闯进来,打破了僵硬的气氛。邕王妃暗舒口气,冷喝道:“什么事慌慌张张的?也不怕惊着了客人!”


“禀王妃,有刺客,杀了个巡逻的侍卫,已经被府兵扣下了。”


邕王妃瞥了眼齐衡,吩咐道:“带上来。”


几个穿着戎装的府兵压了个夜行衣的少年来,齐衡瞧了一眼,手一抖,短刀错了位,又划出了一道血口子。邕王妃尽收眼底,突然笑了。


“这瞧着,倒是有点像小公爷的贴身小厮。”


齐衡看了一眼垂头不语的小嵬,低了低眼睑,放下刀,面无表情地用衣袖抹了把脖子上的血迹:“王妃娘娘好眼力,我瞧着也有些像。不过是个下人,行刺一品亲王府的罪名,我齐国公府可担待不起。”


“是吗?”邕王妃突然起身,走到小嵬面前,又看了一眼仿佛不能再平静的齐衡,突然伸手拔了府兵的佩剑,架在了小嵬的脖子上,“这人胆敢在一品亲王府杀人,依法可就地处刑。不过是个下人,想必小公爷也不会介意我替国公府管教一下吧?”


齐衡抬起头,刀子般阴兀的目光直直地钉在邕王妃的身上:“放了他,今日的话,我就当没说过。”


邕王妃用剑挑起小嵬的下巴,仔细地端详了两下:“早就听人说,齐小公爷曾救了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年,收在身边做小厮,生得容颜俊美,又颇受小公爷的厚待。我当小公爷不肯与我儿成婚,念得是盛家那个庶女,今日瞧来,这孩子当真是惹人喜欢。”


齐衡听着她含混不清、意有所指的话,握刀的手已经在打颤:“娘娘慎言!我齐衡好歹也是朝廷命官,娘娘这般言语,怕是不妥吧?”


邕王妃冷笑一声,招了招手,就有穿红着绿的小丫鬟捧了婚书上来,搁在了齐衡手边的小几上。


“妥与不妥,都是自己人,有又何妨?”邕王妃平静地看了一眼浑身颤抖的齐衡,“说来惭愧,妾身一介女流,不会舞刀弄枪的,也不知这佩剑会不会太过锋利,小公爷想救人,可要快些,若是不小心伤了美人,那可就不太好了。”


明亮的宫灯下,艳红色的婚书看起来有些灼人,紫毫笔早蘸了墨,缓缓滴下一滴,闪着点墨色的光。齐衡终于闭上眼睛,“啪嗒”一声,短刀落在了地上,上面干涸的血迹有些发黑,落在暗红色的地板上,险些要融为一体。


“公子!”


小嵬突然出了声。齐衡下意识应声回头,只见他抬着一双漂亮又黑沉如墨的眼睛,睫毛抖着,轻轻地笑。


“公子,小嵬今日来,不是又给你添麻烦的。小嵬只是想告诉公子一声,恩与情,小嵬永生不忘。”


小嵬突然仰头,看向他面前持剑的邕王妃,乌黑的眼睛看不到底,灼灼地映着烛光。邕王妃同他对视了一眼,突然暗觉不好,急急地就要抽回佩剑。可到底是不曾习武之人,动作慢了几拍,眼睁睁看着小嵬一歪头,狠狠地撞向剑刃。几乎就在他撞上的同时,远在桌子另一头的那道灰色的身影,以一个让人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了过来,护着他,一同撞在了锋利的剑下。

 

<叁>


故事讲完了,桌上的茶也没了升腾的热气。那新魂,哦不,齐衡,坐在我对面,眼睛垂着,手中握了一只白玉的茶盏,一口也没喝下去。


我又看了一眼他的眉眼,突然觉得自己的笑有些勉强,便挥了把衣袖,将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撤下去,又调出我的招牌笑,抱臂瞧着他。


“故事不错,很感人。”我理了理因为突然起身而有些凌乱的蓝紫色发带,“现在,汤可以不喝了,你得随我去喝杯茶。”


齐衡终于抬头看我,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。下一秒,他敛去眸中所有的异样,拂袖起身,轻轻笑道:“多谢。你同他,倒有几分相似。”


我笑了笑,不置可否。捏了个决,幻出一只同我有八分相似的小傀儡来值守,将旷工进行得理直气壮,还颇怡然自得,转过身踏出门去,白色的衣袂甩得飘摇,引着齐衡走上了长满彼岸花的奈何桥。


路越走越暗,越走越阴森。鬼界里就这点不好,没有生气,没有生魂,走到最后,唯有我左鬓上银色团云的发饰还散着微弱的光亮。齐衡还是新魂,脚步声颇重,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跟着我,一路上来倒也没跟丢。


这条路,叫做“长生路”,名为“长生”,却是在这永苦之地,通向一处令人闻风丧胆的居所。长生路的尽头,是一座通身漆黑的飞檐殿宇,那殿宇极其的华丽庄重,又透着最是阴森的死气,巨大的殿门几欲要高耸入了云端,金字的牌匾高高在上,依稀能辨出“斩魂殿”三字,隐绰地发出诡异的光。


我轻轻扣了扣门上兽口衔着的金环,后退两步,拂袖抱拳行礼:“斩魂使在上,小仙孟婆氏求见。”


殿门晃了两晃,“吱呀”一声,两边大开,里面仍是一片骇人的漆黑,黑到云烟雾饶,仿佛往前一步,就要踏入虚空。我引着齐衡进去,然后一伸手,抛出几颗璀目的夜明珠,一路撕破黑暗,点亮了整个大殿。不出意外,殿内之人果然被我这一串行径激怒,声音带了几分愠怒。


“月,我真不该放你进来。”


我下意识回头,看到齐衡僵立在原地,神情如同被天雷轰了顶一般,目不斜视地看着中殿尽头的台阶上,一身黑袍的男人。


“小.....嵬?”


男人也在刹那白了脸色,原本带着微愠的神情一瞬间定格,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咒。齐衡踉跄着后退两步,茫然无措地四下环视,也不知看了些什么。


我敛了敛眸,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瞧出来:“哎呀,是我思虑不周,应该提前报备的。”


齐衡被我的声音惊醒,猛然回头,望向我的目光狠厉又惊疑,同方才那个柔顺温和的他判若两人,我叹了口气,看了看台阶上难得慌乱的黑袍男人,从善如流地答疑解惑。


“齐公子,这位是便是‘斩天下不平,判阴阳相合’的斩魂使大人,前些日子到人间公干,刚刚归来。”


齐衡听了我的介绍,脸色却愈发苍白,一时间魂魄又透明了几分。台阶上的斩魂使突然消失在了原地,下一秒,一道阴风落在我身后,冷香席卷了周遭的空气。


“元若,你听我解释.......”


我循着声音回头,发现齐衡已经被黑袍罩了大半个身子,斩魂使强硬地揽着他,要同他讲话,齐衡却丝毫不愿顺从。


“你别叫我!我齐衡不过是一粗鲁男子,草莽村夫,竟值得斩魂使大人这般苦心积虑来诓骗。”


我看到斩魂使叹了口气,用上了术法,不叫他挣脱:“元若,我本不曾欺骗于你,你在树林里捡到我时,我甫同人大战一场,伤了元气,才会化作小孩子的模样,失了记忆和法术。”


齐衡发现挣不来,便放弃了,只是面上的神色越发凄怆:“戏文中有传说:地府的斩魂使大人本是盘古开辟天地之时的一抹洪荒戾气所幻,凌驾于地府之上,是最得天独厚的鬼王。是所言有虚?还是当真如此?”


“当真.......”


“呵!我居然还以为我护了你。小嵬.....不,斩魂使大人,不知您是为了从我们齐国公府得到些什么?还是图个人鬼殊途必得一死一生呢?”


“元若,我从未想过要伤害齐家,也没想要利用你.......”


“原来大人您是忌讳人鬼殊途,我死了,便可把我圈在身边,做大人您的一只金丝雀罢?”


这几番问答,每进行一遭,斩魂使周身的空气便要冷上几分,听到最后那句话,突然便在顷刻间万里冰封。我的心口都被鬼王的盛怒震得有些发痛,险些呕出一口心头血来,更遑论他怀中魂体越发透明的齐衡。


我一惊,失声道:“沈巍你疯了!”


沈巍刀子般阴兀的目光仿若利刃向我袭来,同时袭来的还有罡风呼啸的斩魂刀。他一手死死地禁锢着齐衡的魂魄,一手持着斩魂刀,架在了我的脖子上。


“月,我太纵着你了。”


他手持长刀,面无表情地盯着我,水墨画般精致温和的眉目此下却无波无澜地绽着阴冷的寒光,那声音冷漠、阴沉,仿佛是倾注了黄泉里刺骨的冷风冰盏,又携裹着十八层地狱的怖人。我看着他怀中满脸都是失措和难以置信的齐衡,突然有些悲喜交加。


痴人啊,这哪里是你口中的那个举目无亲、依赖于你的少年,这是人间地府,一柄斩魂刀可斩天下魂的鬼王啊!

 

我无意同他纠缠,又知晓沈巍不是当真要我性命,不会在刀上倾注多少术力,便伸手幻出我的玉笛,“叮”地一声挡了开来。


斩魂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撕裂的戾气,刀柄砸回了地上,沈巍估计也没想到我会出手,一时不查被逼退半步,却教齐衡挣了出来。


齐衡的魂魄有些虚弱,踉跄了几步被我扶住。他却推开我,反身向沈巍扑去。


“斩魂使大人,是恩是情,我齐衡,愧不敢受!”

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声,伸手要去拉他,却还是晚了一步,眼睁睁看着他在沈巍惊恐的目光中,直直地撞上了来不及收回的斩魂刀。

 

<肆>


又是一年的胜春好景,齐国公府的海棠花许久没有开得这般好了。辞官离乡、失踪了三年有余的齐小公爷突然归来,重新报名参加了科考,一举拔得头筹,成了最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状元郎。


三年前,风头正劲的齐小公爷不顾皇帝的百般规劝,毅然辞官,原本如日中天的齐国公府因齐衡的失踪,几夕之间,炙手可热的繁华沦为了昙花一现。平宁郡主一病不起,老国公也一夜之间老了十岁,又顾着齐家满门,不敢告老还乡,日复一日地撑着。


齐衡突然归来,在汴梁城里掀起了轩然大波,皇帝本就赞赏齐衡的刚正,大手一挥直接恢复了他谏议大夫一职。复官后的齐衡仿佛变了一个人,竟将官场那套八面玲珑的长袖善舞玩得炉火纯青,极具审时度势的聪慧,又依仗母家与皇族沾亲带故,颇得太后与皇帝赏识,一路扶摇直上,短短几年,不足而立之岁的齐衡便已官至左丞相,成了世家子弟中的头一份儿的荣耀。


位居左相的齐衡虽年纪轻,却行事老练,目光独到,他极重视法度修订,大刀阔斧地进行变法改革,亲力亲为地平水患、治灾荒,查贪吏、革旧式,几年功夫,上至京城汴梁河畔,下使琅琊知州府邸,人人歌功颂德,尧风舜雨、海晏河清。


齐衡干净利落地将改革渗透,又在最是风光无二的巅峰之位自请降职,毫不留恋地将手中的集权上交。原本还担忧齐家势大,恐其功高盖主的英宗此下再没了顾及,大为赞赏,几番假意的挽留后便允了降职的请求,又为做弥补,加封齐衡为三等世清忠勤伯。原还只是空有虚爵的齐家,竟在短短数十载,成了大宋朝头一份儿负一双三等以上世袭罔替爵位的公卿之家。


齐衡虽在高位不过数载,却因难得一见的才干与察言观色的聪慧,颇得皇帝和同僚的赏识信任,他推行的变革之法在他卸任许久仍在沿用,哪怕降职为正四品给事中,三公元老见了,也是客客气气地尊一声“伯爷”。

 

齐国公府的海棠花开的一年比一年好,春末夏初的时节,满院子都是散去的落英缤纷,张扬着春日里的盛景。已逾不惑忠勤伯一直未娶,只是从齐家旁支过继了一个男孩,那孩子打小儿便极聪慧,性情耿直,又是温和善良的,像极了幼时的齐小公爷,十岁上下,便被请封为忠勤伯世子。忠勤伯世子一日日长大,初见长身玉立的轮廓,人人都说,世子的模样,倒也有几分当年明艳京城的齐小公爷的风采。


老国公去世的当晚,齐国公府突然来了一位白衣的公子,据老国公房里偶然瞧见的小丫头所说,那公子系着条蓝紫色的发带,形容俊美异常,恍若天人。

 

“你为了完成他的夙愿,竟不惜修改所有人的记忆。当年齐家小公爷是自刎在邕王府,却硬是被你变成了辞官离乡。”


两鬓已有些斑白的忠勤伯望着眼前的人,答非所问,早已无波无澜的眼睛难得有了几分明亮:“这是他要的国泰民安、山河永固,还有齐家的满门荣耀。”


白衣公子苦笑了一声,鬓边银色的团云发饰在灵堂昏暗的烛光中有几分熠熠:“抱歉,当年若不是我贸然将他带到你面前.......”


“你不必自责,”忠勤伯叹口气,“你不了解他,本也不会料到他会这般强硬。这是我的命运,也是他的命运,他性情孤高,宁折不弯,眼里容不得半分欺瞒,终究是我误了他。”


“纵是如此,也是因着他牵挂你,才会无法忍受来自于你的欺瞒。若是旁人,他怕也不会这般刚硬。”


忠勤伯沉默了。良久,才苦笑一声,抬起头:“人都不在了,说这些,还有什么意义?只是.....月,就连你,也无法弥补吗?”


“你明明是在乎的.......”月欲言又止,叹了口气,“如何能弥补?这么多年,你在替他完成夙愿,我也在寻访挽解的法子,只是.....那是能横切三十三天的斩魂刀,你是可比肩先圣的鬼王,纵然我央了天帝出手,也不过是几缕连灵气都保不住的残魂.......”


“多谢。”忠勤伯缓缓地闭上眼睛,仿佛是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,“这千年来,是我亏欠你良多,你还肯为了我的事情这般奔波。”


“自请来地府历劫,是我自己的决定,你不欠我的。”月轻轻一笑,“罢了,时辰不早了,我不能出来太久,该回去了。他这一生不过短短数十载,你多珍重。”


“等等,”忠勤伯叫住正准备施法离开的月,“我一直都不明白,你贵为天族太子,生来便是天圣之身,本不需要历劫,为何要到地府这污秽之地做一小小孟婆?”


月抬起头,望着他轻轻笑了,手中捏出的隐身诀正在慢慢生效,教他看起来比平日里更加透明几分,白色的衣袂被初夏的风吹得有些飘摇,蓝紫色的发带张扬开来,撩起他及腰的长发,若隐若现地遮去鬓边银色团云的发饰,昏暗的烛光下,那张精致如水墨的面容刻画着无法言说的凄怆与孤寂。


“一千年的求而不得,无人可见我,无人与我有缘。唯有你,沈巍。”

 

 


备注:

①公子景,别名神子月。

②剧版知否老皇帝原型是宋仁宗赵祯,新皇原型为宋英宗赵曙。

③勋爵由高到低为“公、侯、伯、子、男”,公爵为一等,侯爵为二等,以此类推。

④世袭罔替,“罔”是“不”的意思,“罔替”就是“不代替”。古代爵位分两种,普通世袭的每传一代就降一个品阶,世袭罔替的爵位代代相传不降品。

⑤齐国公的官职在剧中出现过一次,平宁郡主说“有个盐务的差事”,我去查了宋朝的官职,只有一个“盐务使”相关,专司盐铁事务,属六部之一的户部管辖,从四品职。

⑥宋朝没有宰相,三公(太师、太傅、太保)和左右丞相为最高,正一品职。三公虚衔居多,实权多在左右丞相手中。北宋时期左丞相为大,南宋时期右丞相为大。剧中设定为北宋,“齐衡”位居的左丞相相当于百官之首。

⑦“给事中”的职责是“辅佐皇帝处理政务,监察六部,弹劾官吏”,与齐衡原职“谏议大夫”同属一类,都是监察弹劾的御史类官职,但是从四品的给事中比正六品的谏议大夫高三个品阶。

 

下一棒接力,21:00,沐沐 @听小居今天也想不水逆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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